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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天速看:先知

2023-03-06 19:56:21 来源:哔哩哔哩

01

最初的时候,海水退去,土地袒露。一个光体腹内吞火,由东方升起;另一个光体,身影一路上掉进路过的湖泊里,朝西方去。

它们都会路过草原,就像世上所有的相遇。


【资料图】

我的父亲,是人类中的父亲;我的母亲,是人类中的母亲。我是神之子,被厌弃和放逐,出生在春天里的第六天。

那时白云和积雪,把自己细致地融化。我熟睡在春天里,就像未成形的雏鸟那几块温暖的骨头,睡在细软枝条下一只雪白的蛋壳里。

我不着急破壳。羊的蹄刨开雪粒,羊齿间磨碎嫩草的新香飘来,锋利的石器割破树皮的清香飘来,晃动的野果甜香飘来。但我不着急破壳。在春天里,我想睡多久,就睡多久。

人们把写满命运的手掌,伸进河边混杂着雪和泥沙的水里,被风吹裂的嘴唇就像,开始奔流以前干涸的河床。

太阳升起的时刻,是一个以生命之血盖过面颊的时刻;火,永恒地流转。巫以歌、舞、鸦羽、节拍,驱散恐惧。封土为坛,掘地为坎。人类体内的血浑浊、凝滞而空虚。

大河的源头,河水解冻,河水的脚印经过的地方,野花一片片地开放,草原上栖息的母羊袒露出的一排排粉红色的乳头,流出蜜和乳汁。

先知,从湖岸上取水。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,他的身世像湖水一样寂静。一只盘旋过四方天空的鹰,寸步不离,飞在他的头顶。

那时,我还是一个小男孩,我们都是赤身裸体,在湖的两岸,遥遥相望。

那时我的心里还没有爱情,听见远处大河的奔流,带来帐篷中新生儿的啼哭,响彻了草原的春天。我的心里,只有关于繁衍的喜悦。

先知将火种放进一个人的手中,那人便腹内悸动,吐出火焰;先知将草叶放进一个人的嘴里,那人便通体透明,内脏的颜色清晰可见。

先知的歌声是手指,指向天空、大地、日月、星河……先知用一只刻着日月符号的石碗,从一只永恒凝视的巨大眸子中取水。我们双手接过石碗,便知那是水。

取水,从遍染了绿的波光中,从沉淀了白云和蓝天的睡梦里,从动物的嘴唇一次次轻柔而痒的亲吻里,取水。

水的味道,永远像曾经来到过这片草原上的第一片云,怀孕后降下的第一滴水的味道。母亲的味道。以后的千亿万亿次饮水,也永远像第一次饮水时,水的味道。

我们从湖心取下土地的肥沃。饮水的我们,像刚破土的麦苗。湖心的蓝,漾得人们面孔美丽。

当春天里一朵最平凡的花,从草原上抬起胆怯的脸。我遇见了一位来自遥远地方的少女,她背负通婚之名。

我伸手摘柔软花茎,如摘远方山顶上一朵轻盈的云,如摘羔羊身上洁白而柔软的毛。鼻尖探进风中轻微颤动着的花蕊,扑面而来一阵纯洁而羞涩的芬芳。

02

水滴在云层中的吞并和倍增类似于部落的成长。水是活跃的大地,向上蒸腾,又向下降落。地层是缓慢流动的固态水,悄然无声。河流穿过村庄,穿过人们的悲伤,洗净污浊,卷走泥沙,一路荡漾野花酝酿成虹。

水在向上涨,夏天跟随着闪电降临。

热风日日夜夜横行在沙漠与沙漠之间。一条垂直而干瘪的蛇,被竖立于空地之上;土墙排列成粗齿的梳子。人们妄图丈量日光之长、鹰翅之高。实际上,人们能够丈量的只有自身的衰老与终结。

先知是太阳,掷在地上的矛。是一段,炎热,而寂静的波长。是齐刷刷的麦苗,被镰刀割头。他的王冠,是鹰。他的足迹,是诗。

夏季的光线与人们的狂热一样垂直而强烈。人们从岩层取石,从黏土取陶,打结绳子,钻裂龟甲,汗流浃背。一代又一代,忙碌于从自己的尸骨上耕种和收割。

夜晚,一颗颗粗糙笨重的头颅,被雨水打湿,散落在谷仓四周,滚动或停止,抱回草原上湿冷的柴火。放牧人类,如放牧羊群。

先知坐在一团篝火前,向人们演示:扫净一片空地,周围摆满一圈石头。篝火映着他美丽而忧伤的面容。他落满灰烬和大火的眼底,藏着一片比黑夜更深的悲凉。“世界是个永恒的迷,真理不可言说。”

我拿起其中一颗石头,在手中反复磨搓。就像抚摸着并不完美的自己。我向黑夜中抛掷石头,就像抛掷出自己的命运。

冰冷的上苍,隐藏在漫天星斗的闪烁之中。遥不可及。无数只眼睛,正从高处凝视着文明的微尘腾舞。

当星星第一次眨眼的时刻,许多个村落蘑菇似的从土地里冒出来;又一眨眼,它们就全都消失不见。也有那些神的手指抚摸过太阳和月亮的时刻,会熄灭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光亮,只留下天顶上一个闭合着的光圈,像巨蛇死死咬住自己的尾巴。

我们只能蜷缩在自己狭窄阴冷的洞穴中,保持着机警而缄默不语。听着树冠被风向着同一个方向抽吸,大地的汗毛轻轻摆动——我们就藏匿在一只沉睡着的巨兽的鼻孔下方。夜晚的草原像海底,硬而冷。这里是天空的底。

趁着夜色,先知,这个无家可归的人:带着鹰,牵着马,走向一片更远的远方。

03

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,人们之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说:那个逆着河流,逆着生命与时间,向光芒走去的人,成千上万个人里,只有他回到了神那里。

风,在草原上,迅捷而自由;却在攀登雪刃时受难。高原上的盐,纯洁而凝练,成了一路上孕育红莲花的土壤。

站立的人本身,就是登天的梯子。先知登上了他自己,触摸到天空的边缘,他的视线穿越围困天空的巨大岩石,如穿越奔跑中象群的腿。追寻的过程远比结果更有意义。

巨石封闭了进入天空的可能,众神端坐云端。穿凿巨石——先知以头颅为斧,血流不止。大地剧烈震颤,暴雨倾盆,雷声滚滚。

一张肿血的脸,沉重地穿越烈火焚烧的云层;一颗熟透了的果实,坠落在水面上竖起红色的树林。

我来到湖岸,寂静的湖岸上只有一只孤独的石碗。鹰从远处飞回,利爪在我的头顶上盘旋,带来先知将死的预兆,窥视着我的头骨。

我拾起载有太阳和月亮刻痕的,底部凸凹不平的石碗,从湖中取水。湖的记忆里沉睡着一具年轻的白骨,和一个来自远方的失足落水的少女。

石碗搅起一片熟透了的果实的芬芳和树木的波纹。水面上也有我的倒影,我期待着自己能够完整。

水的味道,洗净了身体,使我干净得没有名字。水的灼痛,割过喉咙,我一饮而尽,像吞进了大火。

火还在向上烧,烧穿了人们即将完工的钟盘。喘血的先知黯然而疲惫。水还在向上涨,气温骤降,人类向着天空上垂死的一滩血迹迁徙。月亮皎洁温润的脸庞炸裂在河流日积三尺的冰层上。

死亡,就像一片雪,消融在水镜平整的表面。我怀抱着石碗,走入湖心。星河的尘埃细雪般纷纷飘落,大火烧毁了天上的光体。被神的羽毛披覆,水下的我,冻而不寒,死而不痛。

下沉就像,鹰的喙啄破头骨;种子钻进大地黑暗而空虚的子宫。

04

水在向上涨,水还在向上涨。

人们卷起大地微温的尸体,堆进高高的谷仓,堆进阎王的眼睛里。

三个冬天之后,是三个更加漫长的严冬。湖水潮湿的睫毛上挂满霜,挂满兽骨色的雾和灰。风从八面劲吹,飞鸟从最高的山脊上被抖落下来。

大地,这只沉默的饕餮,饥肠辘辘,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。将沉睡中的蓝色火焰,凶猛灌入口腔。

人类不舍得归还任何东西,他们首先全盘托出的是自己。石,松软而开裂;木,枯烂而腐朽;铜铁,一一融化;陶器分离,土归土,火归火。

这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天。高原上的盐变成了海里的雪,鸟兽静默如水草。被黑暗遮住了眼睛的人们,聚集在孤岛般的高原上,等待沉入一片汪洋。

这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天。天空再次,远成了无限。

先知还在海底穿凿着巨石,我还在向下沉。下沉,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漫长到石碗中日与月的刻痕,渐渐被海水打磨平整。失去空气的我长出棘鲨的两个鳃。

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发着光的球体,它正从我的身下,从黑暗的另一端,飞速地回归,轰然撞进了我的体内。

此刻,我纯粹而完整。眼前的黑夜,渐渐被更为古老而混沌的物质驱散。那物质不是光,也不是暗;不是白,也不是黑;不是有,也不是无。

蓝色的水和红色的火,共同在我的体内碰撞、构成,我的身体成了泉眼,“叮叮咚咚”止不住地流出火和泪来。我用指甲在石碗的内侧,重新刻下了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的刻痕——

在同一个时刻,先知凿开了巨石,破裂的却是他自己。

他的身体开始发热,两眼放射出光芒,黑暗的胸膛里一朵朵红莲花汹涌而出,焚烧掉他的皮肤。他的血肉,神经,骨骼,统统向内聚集,凝聚成火中的一粒栗。忽然,爆炸:中子、质子、电子、光子、中微子,四散放射,膨胀冷却。

四面抱合的水,遇火而退去;火遇水而蒸腾成气;大地袒露。

先知的腿还在向下扎根,根系隆起,形成山脉。脊椎倒去,头枕高原,手指竖立成峰。胃化为大地,又丰收又荒凉。气息为风,毛发为草木,精汁为江河,嘴唇为花朵,胆汁涂抹在地上,加深了叶脉中固有的苦涩。眸子在夜晚的草原上张开了一个个月光色的湖。

他伸展开四肢,穿上了四季这张又繁荣又凋零的皮。

此时的我,已经落到了湖的最底部,我无法再下落。手指穿过清澈冰凉的水,穿过光滑滚动的鱼群,触摸到一片使人安心的坚实。

眼前的世界开始发光:有了色彩,有了温度,有了皮肤上干燥的空气和流动的风,有了水波碰撞的轻响,有了灌满耳蜗的百鸟鸣唱……

我站起身,把自己像一只放下水的舟,划开一片水光潋滟的湖。鹰,飞来,羽毛上抖落下一片来自远方皑皑雪山的冰冷。

我的眸子里映着静悄悄的树林,兔子和小鹿从树后机灵地探出头,一只小巧的飞鸟,飞回林中巢内一颗熟睡着的洁白蛋壳上。

我在湖岸上坐下,拿起空空的石碗。想起先知。我用石碗取水,看见碗壁上日与月的刻痕,又被镶嵌在湛蓝色的宝石之中。

水面一片寂静。水的味道,一如从前。唇齿间那片熟悉而忧伤的纯净,唤起了隐秘而遥远的记忆,难以言喻。

河水解冻,大河开始奔流,远处草原上的帐篷里,传来一声响彻春天的新生儿的啼哭。

我抬起头,看见湖的对岸,一个赤身裸体的小男孩,正与我遥遥相望。

标签: 来自远方 赤身裸体 遥遥相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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